年是亚美尼亚大选之年,也是国家政体由共和制转为议会制的特殊时期。前总统萨尔基相任期结束后违反诺言参选国家总理,引起群众抗议,由此爆发“天鹅绒革命”。“进步联盟”领导人帕希尼扬如何带领民众实现非暴力政权更迭,其中有哪些曲折的现实或深沉的计划?轰轰烈烈的革命、动荡的政治环境为这个悲情小国带来怎样的拖累和阵痛?取得革命胜利的新政府如何在积贫羸弱的经济状况下,在沉溺伤痛已久极度渴望变革的民众的期待中实现复兴,又如何在孤立的国际背景中挣扎求生存?这些都值得思考。
一、革命爆发,政权更迭
年4月13日,亚美尼亚爆发“天鹅绒革命”。起因是,在任十年的共和党领导人、前总统谢尔日·萨尔基相(SerzhSartisyan)再次参选国家总理。年,亚美尼亚国家修宪将共和制改为议会制,即由总理掌控国家行政大权。这一举措被亚民众看作是领导人恋权的把戏。毕竟,这位总统先生自年在“流血事件”中当选,五年任期结束后于年再次击败对手而胜选。其在位十年间并未出台任何举措俘获民心,而国家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也未得到明显改善,反而贫富差距不断增大,催生各种经济寡头,政府腐败现象严重。自年苏联解体之后,亚美尼亚作为苏联独立出的15个加盟国之一,其经济状况并不乐观,近三十年间,亚美尼亚经济、民生与苏联全然不可同日而语。亚国人民对共和党早已失去信心和耐心。
大选在即,果不其然,前总统仍将参与总理竞选,大规模民众走上街头游行抗议。4月13日起,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学生罢课,全国近十万民众涌向首都埃里温,在反对党“进步联盟”(Wayoutalliance)领袖尼克尔·帕希尼扬(NikolPashinyan)的领导下开始非暴力抗议活动。然而,无视民众反对声潮,4月17日,萨尔基相仍在共和党占多数席位的议会选举中获任总理职位。一时间群情激愤,抗议活动愈演愈烈,严重影响了首都埃里温(Yerevan)、久姆里(Gyumri)、瓦纳佐尔(Vanazor)等重要城市的正常运转。主要道路均被游行者围堵拦截。警察不得已在市中心拉起铁丝网和铁盾墙,防止更多市民涌入参与集会抗议活动。
4月21日,新任总理呼吁与反对派领导人帕希尼扬进行紧急政治对话。萨尔基相表示,“在过去的一周里,在首都埃里温举行了大量的集会和游行。诚然,我国每一位公民都有权利进行和平集会和游行。当局已经尊重并将继续尊重这一权利。但令人遗憾的是,目前这些公共集会已然超越法律,无视政府。事态发展造成了严重不良后果,它们对公共秩序造成危害,破坏了亚美尼亚的和谐。”“我们每个人都应当铭记,亚美尼亚是全体公民的家园,他们在这里生活、学习、工作和休息。我们社会的和谐必须建立在团结和宽容的基础上。我对目前国内的政治事态发展深感担忧。避免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失,我呼吁与国民议会议员尼科尔·帕希尼扬进行谈判。我相信,我国所有政治力量都应当支持这场谈判。”[1]
4月22日,谢尔日·萨尔基相与尼科尔·帕希尼扬在埃里温共和国广场万豪酒店(Marriotte)内进行了5分钟的对话。通过“Azatutyun”实况转播频道我们看见:萨尔基相西装革履,一头银发,神情严肃;帕希尼扬一身休闲服装,头戴棒球帽,身背旅行包,媒体及安保随二人蜂拥进入谈判大厅。萨尔基相坐定后,帕希尼扬解下背包,脱下外套,开始对话。萨尔基相指责帕希尼扬恶意鼓动群众讹诈,并提醒帕希尼扬,十年前发生的群众反抗游行事件造成8名无辜群众身亡,如今若仍不悬崖勒马,意欲重蹈覆辙,重演当年的悲剧?!帕希尼扬同样提醒萨尔基相趁早顺从民意让出总理之位,亚美尼亚人民要国家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不会被任何形式的威胁吓退。
谈判没有获得实效,22日,名抗议者遭到逮捕。尽管如此,舆论压力仍不容小觑。4月23日,萨尔基相被迫辞职,议会制第一任总理在职不到一周。5月1日,议会不得不再次进行总理选举,因议员中前执政党共和党人占多数,“进步联盟”领导人帕希尼扬仅获45票支持而败选。[2]示威者不满选举结果,随即封锁道路、高速公路和国际机场(Zvarnots)。5月2日,共和党在誓不罢休的反对者面前选择妥协,即不会推举共和党总理候选人,并支持1/3议员推举的候选人。[3]8日,亚议会再次进行总理选举,以首富集团(UnionTsarukyan)为代表的繁荣亚美尼亚党在选举中明确立场推举帕希尼扬,帕希尼扬作为唯一候选人获得超过半数议员支持成功胜选。[4]
二、重组议会,推行新政
5月8日,新总理帕希尼扬初期执政,新政府与共和党矛盾重重。共和党人在议会中仍占多数席位,这使帕希尼扬的新政策屡遭掣肘阻挠。道不同不相为谋,萨尔基相辞职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共和党人的结局将是一个个被逐出政治权力中心。首先矛头指向了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市长马尔卡良(TaronMargaryan)(共和党创始人之一)。他被指控存在贪腐和资金滥用等违法行为。7月9日,埃里温市长宣布辞职。市长职位更换为帕希尼扬的支持者。继而,帕希尼扬宣布辞去阻挠新政策实施的部分其他党派在职高官。
根据宪法,总理辞职后,若议会未能在两轮总理选举中选出新总理,议会将自动解散。利用这一点,帕希尼扬先是辞去总理职务,然后策划两次无效选举,解散议会,进而实现重组议会和重新出任总理的目的。
结果正如计划一样完美。年1月14日,新议会召开第一次会议,帕希尼扬如愿再次出任总理。新议会和新总理在利益和道义上共边,自此,亚美尼亚政治开启新历程。
前政府执政期间积累了许多问题需要新政府予以解决。
官场腐败问题。国民贫富差距不断拉大,政商结合现象的合法性和普遍性更是腐败现象的温床。甚至民众对腐败问题也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这样的认知和行为营造的社会气氛不仅使腐败现象愈演愈烈,使官场体制陷入恶性循环,也阻碍了社会经济的健康有序发展,垄断产业固步自封,外国投资望而却步。新政府专门成立反腐调查监督组,打击腐败,防止腐败成为新政府的工作重点。
国际负债问题。亚美尼亚政府国际负债率高,一直以来是以新贷还旧贷,“拆了东墙补西墙”。债台高筑的经济状况已成为压在亚美尼亚政府的沉重负担,若国家经济仍不能在新政府的领导下砍去沉疴,焕发生机,那么政府预算将受到限制,教育、卫生等需补助领域的发展也较为艰难。
就业问题。在亚美尼亚,本科毕业大学生可以从事什么工作,那么最常见的亚美尼亚人均收入水平与物价水平判若云泥,以至于近些年来产生大规模移民。亚美尼亚人分布在世界各地,主要有俄罗斯、美国、加拿大等国。一次,俄罗斯与亚美尼亚领导人会晤,普京总统调侃道,现如今在俄亚美尼亚人总数已经超过亚本土居民,不知谁才是真正的“亚美尼亚领导人”。亚美尼亚虽处于贫瘠的高加索内陆,但其具有非常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开发旅游业是亚美尼亚的繁荣之路。无论是作为高加索亚境内天然绝美湖泊的塞万湖,古老而神秘的加尔尼神庙、石头山中浑然开凿而成的格哈尔德修道院,还是在深坑教堂遥望阿拉拉特雪山……都是极具开发潜力的旅游资源,它们数百上千年来静静坐落在那里丝毫未改,仍有不少游客慕名前来,兴尽晚归。开发前景可期,定能创造大量就业岗位,拉动经济增长。
三、革命创伤,内外挑战
帕希尼扬善用群众力量加上多措并举使得提前议会选举成功,这意味着新政治力量获得初步优势地位,但是,新兴政治结构还不稳定,“天鹅绒革命”后,亚美尼亚经济增速急剧放缓,对外贸易额也增速下降,且由于政治的不稳定性,国外投资放缓,部分大型投资项目面临搁浅。[5]新政府面临政治和经济的双重考验。
从政治上看,“天鹅绒革命”浩浩荡荡,规模之大,影响之深远令人震惊,更有军队参与其中,但其带来的正面支持效应终将随着新政府的确立而退下热度。革命成功后,民众不会忘记最初的出发点是为了更加美好的生活。革命过程愈艰辛,人们对革命果实的香甜则愈加渴望。新政府再以旧论调发动群众较之“天鹅绒革命”初期效果恐怕会大打折扣。
同时,可用之人匮乏。亚美尼亚在多年共和体制下,逐渐养成了“任人唯亲”的恶劣官场风气。官宦家庭世代封妻荫子,平民家庭饱学之士怀才不遇,难以登上仕途之路一展抱负。长此以往,无能之辈尸位素餐,有才之士飘零海外。前执政党共和党内固然存在相对有经验的官员,若新政府不计前嫌,倒是可以收敛习性重新发光发热,然而,革命不只是政治家们的革命,也是数十万人民群众的革命,是民粹主义翻涌下的街头革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帕希尼扬尝试启用个别旧政府官员维持机构运转,却遭到希拉克州的强烈反对,民众甚至怀疑新政府企图倒行逆施,绞碎革命果实,于是作罢。现有一批非常年轻的官员上任,新政府新气象,同时也要承担巨大风险。
从经济上看,亚美尼亚经济孤立局面阻碍其挖掘经济发展潜力。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土耳其、伊朗及格鲁吉亚接壤。但是,因纳-卡地区的领土争端,近些年常在前线交火,与阿塞拜疆水火不容,就连护照上盖有阿塞拜疆海关出入境印章的第三国家公民在入境亚美尼亚时也不免遭到盘问。为发展经济,和平谈判解决领土争端是最优解,但亚民众对这一问题异常敏感,往往上升到民族荣辱的高度。因此,如何在谈判中取得优势地位,又兼顾民族自尊心,将是新政府面临的又一难题。
因历史上尚未被国际广泛承认的年大屠杀事件,亚美尼亚与土耳其成为世仇,亚美尼亚数千年来奉为基督教圣山的诺亚方舟停靠之地-阿拉拉特山现也被土耳其“侵占”,亚国人民只能在山脚下的深坑教堂(HorVirap)瞻仰着,也憎恨着。近年来,阿塞拜疆与土耳其正积极策划修建新的能源管线,其目的在于以过境格鲁吉亚的方式绕过亚美尼亚。亚美尼亚对这种战略孤立与包围的态势十分警惕,却也无计可使。
亚与最大贸易伙伴俄罗斯并不接壤,需通过格鲁吉亚过境,但俄罗斯与格鲁吉亚自年一战之后关系紧张,甚至年上半年还发生格方电视主播公然在节目中“问候”普京总统及其家人的事情,虽然这一行为同样遭到格国人抵制,但格近些年的教育和建设趋向“去俄化”已是不争的事实。虽然亚境内有俄军基地,但一旦格鲁吉亚封闭边境,亚美尼亚实际上将处于孤立境地。因而试图通过格鲁吉亚与俄罗斯亲近无异于缘木求鱼。
亚美尼亚与伊朗关系较好。亚政府筹建“南北公路走廊项目”,北接格鲁吉亚,南通伊朗,长达公里双向四车道水泥混凝土公路,项目划分五期执行,计划斥资15亿美元,当前第一、第二期已经由西班牙公司建造完成,仍存在质保争议。第三期两个标段由中国电建集团承包,正在艰难推进中。南部第四期设定为融资项目PPP模式,已与中国、伊朗、意大利等国家的建筑公司签署合作备忘录,仅有初步设计,尚未正式启动。现有道路蜿蜒、盘旋、陡峭,尽是“之”字形弯路,左侧高山,右侧悬崖,极大地阻碍了伊朗与亚美尼亚的贸易连通,亚国当局意图举全国之力重建新路,开凿隧洞,以期提高交通效率增进与伊朗合作。但无论是在贪污腐败的前政府统治下,还是在新政府打造的不知多遥远的未来,在极度崇尚自由、民主,自视甚高,环保要求过分苛刻,大局观、实事求是、自我牺牲精神极端匮乏,求发展决心十分有限的亚美尼亚意识形态下,这条极具战略地位的南北公路都很难完成。
同时,集安组织内部矛盾加深。亚美尼亚代表在集安组织任秘书长因涉及年“流血事件”而被召回,亚方坚持另外推举代表完成履职;白罗斯和哈萨克斯坦则认为亚方任职结束。亚与白、哈三国之间由此产生嫌隙。亚美尼亚被邻国孤立,需要保障地区事务的参与度,但它与其他成员国的矛盾限制了其在地区组织内的作用,不利于友好外交关系的深入发展。
此外,目前亚新政府保持亲俄的外交政策,同时发展与欧美国家关系。无法独立自主,又不愿将国家命运系于一木,只得在大国博弈中求生存。修复革命创伤、迎接未来多重挑战需要新政府力挽狂澜的政治魄力和坚决果敢的外交手腕。
后记:年9月27日凌晨,阿尔萨克和阿塞拜疆之间的边界爆发了大规模战斗。双方对于“是谁先动的手”这一问题各有说法。阿塞拜疆声称只是反击,而亚美尼亚方面坚称是阿塞拜疆在土耳其的支持下首先发起的攻击。朋友圈里有一些亚美尼亚人,他们每天用英语、俄语和汉语发布亚媒体方面的消息。但无论是对于亚-阿由来已久的领土争端还是年土耳其人对亚美尼亚种族灭绝大屠杀,国际上很多国家包括中国,在国际立场上似乎都没有完全认同亚美尼亚的说法。而笔者作为在亚美尼亚和高加索地区生活近四年的人,也没有绝对的观点要与大家分享,只是有一些主观感受,正如上文在梳理“天鹅绒革命”的文字中表露出的那样:亚美尼亚这个民族太骄傲了,在那片不到三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孕育着怎样一个独一无二的民族。而纳卡地区的环境也十分天然和美丽,年我有幸与友人来到这个地方,几步之内就有好多只蜗牛,大颗大颗的……还有SUSHI教堂,旁边也有在炮火纷飞中坍塌的建筑……置身其中,对大自然美好的感叹和人道主义情感萦绕心间,久久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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